AG体育那时它位于北京东郊城乡交界处。学校门口还通马车,每天醒来最早听到的是嘀嘀哒哒的马蹄声,在柏油路上特别清脆。如今那里是北京最繁华的地段,中央电视台大裤衩大楼旁边……
一晃,离开校园40多年了,我们也长大了40多岁,值得纪念。我们77、78级这两届同学,无论是功成名就、还是平平淡淡走过来,始终忘不了那改变我们命运的大学四年。
经历了10年的动荡,1977年恢复了高考,我很幸运正好1978年高中毕业,有幸成为第一届应届毕业生参加高考。这是改变人生命运的最好机会,都想努力抓住它。
因为我的数、理、化成绩还算好,被选进了全校的尖子班,学校集中了最优秀的师资和资源,全力备战高考。我又一直爱好画画,一个要好的同学张果问我:你是准备考理工科还是打算去考美院?
我答:如果一个理工科大学或一个美院都录取了我,我肯定选择去美院,但是我心里根本就没有底气去考美院,要考什么?画些什么?一无所知,还是全力以赴备战高考吧!
结果高考成绩让我喜出望外,在当年高考录取率仅为3%左右的情况下,我的成绩达到了录取分数线。
但在选择学校和专业上我有些纠结,说实话,虽然考上了大学,但从我内心来说,理工科专业我一个都不感兴趣。于是在一大堆招生简章中,寻找自己勉强能接受的专业,“景德镇陶瓷学院”、“苏州丝绸工学院”等成为了备选AG体育。
翻来翻去,偶然间看到一个A4大小的单页招生简章:“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印刷系,四川招生6人”。于是毫不犹豫的填写了第一志愿,能否被录取机会很渺茫。
没想忐忑不安的等待了二十多天,以为没了希望,忽然有一天,隔壁的叔叔很激动地边跑边喊:“邵勇,通知书来了,是中央的”!
我立即冲了出去,拿起信封半天没敢拆封。看到信封上红色的毛字体“中央工艺美术学院”,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了!
进了学校才知道,这个专业重庆就招了我一个。我感觉这个专业好像就是为我而设的,倍感幸运,我的很多老师和同学还以为我去考了美术。
我从小就喜欢画画,在那个读书无用、读了也只能上山下乡的大环境下,也不知道画画今后能干什么,就是很单纯的热爱,地上画、墙上画、课本上画,没有老师,没有伙伴,天天乱涂乱画。
当我觉得这样画没长进时,就叫我爸给我找个老师教一下。经人介绍,找了第一个老师叫祖明民,他是重庆博物馆的美工,也许看我太小他教起没多大兴趣,每周上一次课,几周都画一个东西,也挺无趣。
后来遇到了我真正的启蒙老师,恩师冯宜贵。他是重庆有名的雕塑家,毕业于四川美院附中,因文革中断没能进入本科,后来参军进了部队,转业后在重庆劳动人民文化宫,从事美术、雕塑工作。我跟他学习素描、雕塑。
1976年他赴京参加了纪念堂门前的雕塑创作。当我拿到中央工艺美院录取通知书后,他还专门到我家祝贺,告诉我说纪念堂门口那个藏族人的雕塑是他做的。因此我到北京后,首先就去了纪念堂,在雕塑前留了影。
后来,冯宜贵也考上了中央美术学院的首届研究生,成了陈丹青的同学,师从于刘开渠。在冯快要毕业的时候,来工艺美院看我和79级的郭虹。郭虹的父亲是四川美院雕塑系的教授,冯和郭父是亦师亦友。我带他参观了学校,并看了一些学生作品展览,他还跟同来的同学说,他们确实比中央美院要开放大胆得多,他指着一幅有变型、色彩夸张的画说,像这个作业在中央美院一定会打不及格。
后来他邀请我美院看他们的毕业作品展览。这个展览轰动了美术界,我也有幸在现场看到了陈丹青的毕业创作《西藏组画》原作。
毕业后冯宜贵回到了重庆,在四川美术学院任雕塑系主任。我毕业也回到了重庆,他还准备叫我给他做一本个人画册。遗憾的是,他在一次车祸中不幸遇难,和他同时遇难的还有一位工艺美院的校友、四川美院教授雷洪。
刚进入学校,因为我们是头两届,全校老师学生总共才300人左右。学校就像荒废多年的住宅,教室、宿舍堆满了垃圾,一切都要自己亲自打扫布置。室内都是一些废弃的文革的宣传物品,还带有浓烈的当年气息。有一件用水泥底做的一个圆形的镶嵌画,记忆深刻,直径大约1.5米,全是用碎的彩色玻璃和碎瓷片镶嵌的周恩来画像,做得非常精致,很重。我们把它移到了走道上,不知道是谁创作的?也不知是要做什么用的?
我很庆幸,能够进入这样一个有众多杰出艺术家的艺术院校学习。大师们点燃的艺术激情始终在我心中燃烧——庞熏琴、张仃、吴冠中、雷圭元、范曾、袁运甫、肖慧祥、常沙娜等犹如群星灿烂!
庞熏琴就和我们在一幢楼里,进进出出谁也不知道这个满头白发的老头是谁?1980年张仃召开全院大会,亲自为他,恢复名誉。这才知道庞是工艺美院的创办人,首任副院长,早年留学法国,创作了大量的绘画作品,独具风格,是中国工艺美术教育的先驱,中央美院教授,后被打成AG体育。
张仃,时任院长。他是烽火岁月中延安时期的画家,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协会标设计者、并领导参与国徽设计,首都机场“那叱闹海”的创作者,首个鸡年邮票设计者。
雷圭元、副院长、著名工艺美术教育家,著有《图案基础》、《敦煌莫高窟图案》等著作,成为设计院校的基础教材。
袁运甫,首都机场大型壁画《巴山蜀水》、人民大会堂《千里江山图》的创作者。
常沙娜,“敦煌守护神”常书鸿的女儿,参与设计人民大会堂和民族文化宫的建筑设计。
他们都是倡导艺术要多样性并坚持与民族性融合的实践者。他们的思想、理念和设计,影响了一代学子。
在学校图书馆,我第一次见到有那么多世界各国的美术书籍,有那么多世界大师的名画及我从未听说过的艺术大师,特别是从文艺复兴到印象派,从马蒂斯到毕加索、康定斯基、达利,所有艺术巨匠的独立画册,让我如饥似渴。
我虽然看不懂里面的文字,却能从每一幅画中感受到画家的激情和内心呐喊,颠覆了我对艺术的认知,也颠覆了我对艺术作品的传统审美。他们打开了我了解世界美术的窗口。
在工艺美院,我总想去多看多了解,沉浸其中,感觉天天都注入了新的艺术细胞。这是一个艺术的天地,我虽然不是艺术类专业,但也能享受艺术带给我的快乐。
我经常去看专业课作业展,几乎所有的课后作业我都要去看,虽然只是在过道上,但我觉得很有意思,让我学到了很多东西。
我在工艺美院听得最多的词就是“包豪斯”、“敦煌”:一个是西方现代艺术与工业设计为基础的艺术学院,一个是沉积了两千年的中国艺术宝库。
我感受得到,工艺美院就是要借鉴包豪斯的教学体系融入中国的传统文化,传承中国的审美精神,在那个崇尚西方文化、西方艺术的年代,工艺美院坚持推崇以敦煌为代表的中国传统艺术精华,现在看来是很有远见的。
我经常看到老师、学生们临摸敦煌壁画,研究人物造型,学习独特的色彩体系和图案构成。身处其中,我也深受影响,改变了我的审美倾向。
那个时候我对抽象绘画一点都不了解,也不懂。后来看了一些书和杂志,也没真正领会。过了很久,偶然拿起一本我在地上捡起来的小册子“批林批孔”学习资料,看着玩,里面都是一些批判西方抽象主义和表现主义绘画的批判文章,最后面附有一篇“供批判”的翻译原文,是介绍西方现代主义绘画的相关理论文章,作者好像是南斯拉夫人,里面有一句话,让我忽然开窍。大概意思是说:现代绘画特别是从印象派之后,绘画已不再强调主题性和叙事性的表现,更多的是强调绘画的本身,用色彩和各种绘画工具,表现自我的情绪和感受,不再是用绘画去再现文学、戏剧所表达的东西。
在学校有很多课外讲座,每一次我都不会错过。有国内的艺术大家也有国外的艺术家:韩美林、钱绍武的讲座生动有趣,甚至是手舞足蹈;印象最深的是法国一位当代雕塑家(名字忘了),他做水的雕塑、沙的雕塑,他制作不同的装置,通过互动,在水面上沙面上产生不同的波纹和图案,在演讲的过程中水杯打倒了,水在桌上流动。他说现在桌上出现了一个雕塑……
这些让我大开脑洞,才知道雕塑可以不是静止的永恒的,它甚至可以是瞬间的,互动式装置也是艺术。
还有香港大艺艺术学院师生设计作品展和现场示范交流,刷新了我对艺术设计的理解:设计不仅仅是用笔画,材料的运用、肌理、质感、拼贴、甚至火烧、水浸都是设计。
当我知道这个学校是香港的一个业余夜大学时,非常惊讶,说实话它比当时工艺美院学生的作品更有想象力,更有视觉冲击力。
那天,我和一个同学很好奇地来到宿舍楼底下的地下室。那里用铁栅栏锁着,门口堆了很多土豆、萝卜。
我们翻了进去,拿着手电看到的是破旧的画框展板,还有一些文革期间的杂物,布满了灰尘。再往里走放着两个陈旧的木箱,仔细看里面还有一些陶瓷类物件,木箱旁边放着一个石雕像。
我很好奇,反复地看,大约50-60公分高。我试着拿了一下还能拿得动。整个造型上面是飘带似的火字纹,缕空的,下面有底座,很古朴。我非常喜欢它的造型。在那个特殊年代,这些封资修的东西是会被毁掉的,但它无意中却被保护下来。
很多年以后,我问和我一起去地下室的同学,定居加拿大的郭永进,说你还记得工艺美院那个地下室吗?他说记得很清楚,那个木箱封条上写的是“国立故宫博物院”。
其实,我们印刷系虽是理工科班,但也有很多艺术人才,他们从小也经过专业训练,画得也很好。同时,也有坚持在科学领域继续钻研、做出杰出贡献的同学,如77级的王力翚,现任加拿大国家工程院院士。
我们班辽宁的周镇岚,从小画画,77年参加过鲁迅美术学院的专业考试;到工艺美院还带着画籍。
大连的孙福山,长得很威猛,写得一手好书法,特别是小楷,字字精到,现在还率一众弟子屡屡获奖。
邵小刚是我们班画画最好的一位,而且思想相当超前,在上大学之前就是北京“无名画会”的成员和组织者之一,这是北京乃至中国最早的非主流的民间艺术沙龙,早于后来的“星星画派”。这个画会经常组织活动交流西方现代艺术,吸收印象派的一些画法、到户外写生,那可是70年代早期啊!
他们那一众人,努力突破艺术单一模式,寻找表现自我的艺术形式。作为探路者,星星画展、85现代艺术展都有他们的影子。
77年邵小刚参加了北京电影学院美术专业考试,并且达到了录取分数线,却被权势关系户替换了。我深深理解他的愤怒和无奈。
78年他又以很好的成绩考进了中央工艺美院,他大我很多岁,知道我对画画很有热情,常常跟我讲一些印象派,现代绘画之类的,叫我不要照以前那一套画,还把他以前画的写生作品给我看,确实很超前。
他的写实功底很强,却抛去了写实技法。他对我说,色彩尽量简单、明确,不要画那么多过渡色,香蕉就是一个黄色。
他画的北京故宫,蓝天、黄瓦、红墙、灰色大地,很明确,还带一种拙味,就是放到现在来看也不落伍。他也做雕塑,他的雕塑追求罗丹的感觉,很有激情。
刚进学校以为举目无亲,结果在食堂用一个大盅盅打饭(它成了重庆人在天南海北的标志),招来了好多老乡。
听到了乡音格外亲切,后来认识的还有吴庆渝、李渝平、杜飞、黄尧、万惠,都是78级的重庆同学,也就自然亲近,来往也较多。
同时与来自成都的许大成、自贡的金乔楠也认识了。金乔楠后来分到了重庆出版社,丁域庆、魏星云、吴庆渝都回到了重庆,更是成为了几十年的好朋友。校园结下的同学情谊终生难忘。
在学校,我们78级印刷系和79级工业系还打过架,是工艺美院成立以来的最大一次班级斗殴,动静很大。这是性格使然。多年后我们在异地重逢,谈及此事,终究是“相逢一笑”,都成了美好的回忆。握手、碰杯、醉了。这是青春的躁动,但都已经过去...
毕业后,尽管我从事的是印刷工作。很多人认为我是中央工艺美院毕业的,会画画。其实我心里总是有一种无奈和惭愧:我根本不画画,因为有那么多的优秀的同学既有绘画功底,又受到了专业的训练,我更是不敢自称是中工毕业生。
我也曾想过毕业后再去考一次美术学院,再做一次理直气壮的美院学生,毕竟那时我才21岁。但因经济和工作的压力放弃了,几十年再也没拿起画笔。
90年代初,我们班一个同学赵平告诉我,有一次他带客户去巴黎圣母院参观,走到门口,一个街头画家热情地跟他打招呼:“你是工艺美院的吧?”赵平说是的。街头画家说我也是工艺美院毕业的,叫吴华,“能在遥远的巴黎偶遇同学,真高兴!”吴华告诉赵平:“你们班的邵小刚也在巴黎”。
赵平找到了邵小刚。邵告诉赵平:“第一次去卢浮宫,看到那么多伟大艺术家的作品,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。我之所以留在巴黎,就是为了呼吸艺术和自由的空气AG体育!”
前几年,我女儿准备要报考美国的艺术类院校。我开始去了解美国的艺术和设计类学校的招生和专业,我发现美国的艺术类招生并不看重考生的基本功和绘画能力,更在意的是你为什么想报考这个学校?你作品的想法和要表达的观念是什么?
于是我收集了她有意无意画的的一些漫画、涂鸦、素描、色彩、摄影作品,把它编辑整理制作了一本个人作品集,着重讲解了每一幅作品的想法和意图,作为女儿的报考作品寄往美国,最终被“芝加哥艺术学院”、“纽约帕森斯设计学院”(Parsons)同时录取。
女儿选择了进入帕森斯设计学院学习,这是一所世界著名的设计学院,位于纽约市中心,被称为设计界的“哈佛”。其实,从它的专业设置到学校规模,更像是美国的“中央工艺美术学院”。
欣慰的是女儿以优异成绩完成了学业,并获得帕森斯(parsons)毕业秀设计大奖,先后在纽约、伦敦、温哥华、上海举办了个人时装秀,拿到了美国政府签发的“杰出人才留美签证”,也是拿到这个签证的最年轻人员之一。
我震惊的是美国政府对艺术与设计的尊重超出我的想象,他们把优秀的艺术家、设计师、体育人才与科技发明者、诺贝尔奖获得者放在同等地位。他们认为艺术家丰富的想像力,异想天开的思维也是推动社会进步的动力。我们缺少的不是人才,缺少的是对艺术家、艺术设计者足够的尊重。
女儿上学去啦,我又平静了下来。她留下一堆颜料和画框,不时又让我产生了想画画的冲动。到了这个年纪还能画画吗?管他的,试试吧!
我拿起了画笔,试着画一些静物、人像,但总觉得自己基础太差,总想努力去弥补,结果画出来呆板、做作。
疫情前,我放下了所有的业务,把挣钱的模式清零,从零开始学习绘画,不为功利,不在乎技法,纯粹是一种自我的表达,尝试各种不同的方式,不断地突破自我。几年来,它让我感到无比的快乐!
小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画,就是喜欢。现在老啦,也不知道画画能得到什么,也许就是一种痴迷,初心不改,仿佛又回到了孩童时代,从豪情万丈、意气风发又回到了梦想开始的地方,享受属于自己的天空,也许这就是人生吧!
中央工艺美院没有啦,那个毛体字的名称也没有啦,我们曾经追逐梦想的地方也找不到了。
我不知道这是应该不应该,也不知道是对是错,只是觉得,现在所有的大学都在开办设计专业,看似人才济济,但我个人认为,中国的工业设计、产品设计甚至内地的原创设计,远落后于欧美、日本,甚至台湾、香港——美术学院和设计学院不是一回事。
包豪斯建立的初衷是因为英国工业很发达,德国人考察英国后发现在工业技术上已经追赶不上英国啦,但是他们觉得英国大多工业产品和设备庞大、笨重,效率低,于是有人提议,能不能用英国的工业产品技术,我们在产品设计上做得更好,更有现代感,提高设备的效能,来带动德国的工业发展,超越英国?
于是建立了世界上第一个现代工业设计学校“包豪斯设计学院”,主要有工业设计、建筑设计、玻璃陶瓷工艺,也有平面印刷专业等,一大批前卫艺术家康定斯基、保罗·克利、伊顿在此任教,虽然时间不长,但影响深远,造就了现在的德国制造。德国人做到了,但后来因希特勒出于私愤被迫关闭了。
在中央工艺美院的4年,是我一生的荣耀,它不仅改变了我的人生,更带给我许多美好回忆。
遗憾的是这样一所中国唯一的纯设计类大学,本来可以称为中国的包豪斯,独特而独立,但最终还是和包豪斯一样的命运,毁在了一群昏庸者无知的意识上!我不认为现在的清华美院是中央工艺美院的延续和重生,现在的清华美院就像是寄养在别人家的孩子,什么才艺都好,看似很优秀,却无法和当年的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相提并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