AG体育东莞是中国制造最具代表性的城市,制鞋是东莞曾经最具代表性的产业。中国制造”闻名全球的同时,其背后的打工人却默默无闻。
2018年,一家1993年成立,高峰期有员工5000多人的鞋厂结业,员工领到工资和补偿后四散各地。我获得一批档案,总计男工1407人,女工1691人。其中湖南811人,广西431人,湖北298人,四川294人,贵州285人,河南255人,重庆168人,江西155人,广东146人,云南85人,陕西74人。
我将证件照翻拍,并把相关信息摘录出来,制作成鞋厂打工人的肖像。把其中的2400人带到泥美术馆,让他们在展览现场再次重聚。
挂照片的线来自鞋厂,每根线悬挂着两个打工人。打工人在鞋厂从事简单重复的工序,布展工作也是如此。打工人在鞋厂的生活方式是密集的,展览也是密集的。人的生活都会受到外来因素的影响,展场照片同样会受外来因素的影响发生纠缠。只要我们用心,总有办法慢慢解开纠缠。
这批肖像,是打工人在工业区工作的时代存证,也是中国制造背后打工人的纪念碑。
“来之前,我对这次的分享进行了一些准备。在分享过程中,除了我拍摄的照片,也把这么多年我对摄影的理解进行了一个说明,把我如何组织100多万张照片的线索进行了一个说明。”
“我希望更多的摄影师,在我们进行拍摄的时候,从无序到有序,从盲目到理性,来对自己的作品进行一些整理,更完整地以专题化的方式进行一些呈现。”
2016年个展《中国制造》应邀在纽约大学JCC学院展出;2012年《新工人》中国平遥国际摄影大展新闻报道类优秀摄影师奖;全国摄影艺术展铜奖;入选第七届中国摄影年度排行榜;全国农民摄影展金奖;首届乡土中国纪实摄影典藏奖;映纪实影像奖优秀奖及阿尔帕奖等。
摄影事迹被中央人民广播电台、新华社、中国摄影家协会网、南方人物周刊、人物、一条、新京报、北京青年报、财新等媒体采编刊发。
2014年由清华大学出版社出版《我是农民工---东莞打工生活实录》,已制作打工系列手工书120多本。
我这个平时不苟言笑的家伙,在龙游的一周,天天脸上堆笑,心情愉悦。沉浸在影像名作中,行走在山绿、岸美、水清的乡野,遨游在书海的世界,见名师以身示范,遇志愿者倾心投入,在布展中悟出人生之道,在观展中感受乡村的跃变。
卖面条的老板25年如一日,客人从各处赶来,为了一碗面,面中是老板擀出来的经营之道;百货店的女老板三代经营杂货,62岁了只出过一次远门到杭州,杂货就是她经营的人生;应小厨的老板,一边清理桌子,一边讲述人生的故事,来来往往的客人是他的金字招牌。
每天早上,骑着租来的电动车,沿着美术馆边的灵山江,在晨风中感受竹海的青绿,听溪水跌落的欢唱,看村民耕作,用无人机拍摄延绵不断的群山,桂花的香味直窜入鼻中,朝霞中的茅草迎光摇摆,沿江岸跑步的人互打招呼AG体育,到溪口吃一个馅饼,一天的美好就拉开了。
5年前,一家鞋厂关停,我得到一批员工档案,开始琢磨如何发挥作用。在过去的两年中,我将想法付诸行动,翻拍、编辑、冲印,在心中,早已搭建了一个展场。
10月初,泥美术馆开馆后,开始招募轮值馆长,我果断报名,把理想变成现实,那是心中期待已久的梦。我的第一次驻地创作,留在泥美术馆,展出的《重聚》,是2400名鞋厂工友在2018年因工厂关停后的首次聚合。
在美术馆中,拉线,挂照片,就像工友们曾经在流水线上的工作,重复再重复,20根铁丝,1200根线张照片,从无到有,从少到多,组成了阶梯式的照片瀑布。
“做一百年的美术馆,做好每一场展览,认真对待每位来访的客人。”泥美术馆的馆长傅拥军老师,态度真诚,脚踏实地,每天只休息几个小时,全部身心,不是在上课,就是在完善美术馆的建设。
泥美术馆原本是黄泥圩水电站,1969年开工建设,1979年投入使用,40年后停用。
傅拥军老师曾任《都市快报》摄影部主任,现任浙江传媒学院美术馆馆长、设计艺术学院硕士生导师。他两次在世界新闻摄影比赛中获奖,2007年获中国摄影金像奖,曾三次获得国际新闻摄影比赛(华赛)金奖,一次银奖。2001年获中国新闻奖和第20届全国摄影艺术展金牌,还获得过全国十佳青年摄影记者提名奖。
黄泥圩水电站位于龙游县溪口镇,作为从龙游走向世界的知名摄影名家,傅拥军老师前几年到家乡后便和这个传奇又孤独的空间“对上了眼”,“我觉得这座藏在乡村深处印痕满满的水电站是一个很好的创作空间,当即就选择将这里改造成一个美术馆。我们可以在这里做中国乡村摄影的研究和创作,举办展览,收藏作品……通过新兴的艺术空间讲好属于中国的乡村故事”。
两年多,黄泥圩水电站脱胎换骨,被傅拥军老师和他的团队打造成泥美术馆。他说美术馆名字一是取自黄泥圩中“泥”字,其二则是泥也指土,延伸出来就有土地、乡土之意,泥美术馆的一个重要使命便是呈现、挖掘、研究和收藏乡村主题影像。
“以前水电站在这里维护、蓄力,为群众生活保驾护航。现在艺术家则在这里蓄势待发,通过高质量的展览放飞艺术理想,让乡村的文化根脉成为乡村振兴的源头活水。”
来来往往的观众,在泥美术馆中驻足,凝视,听馆长傅拥军老师、执行馆长陈浩的讲解,兴趣昂然。美术馆中每一张照片,每一本书,都由傅拥军老师和他的团队精心挑选和设计,大部分作品是名家的签名原作,起点高,品味不凡。
进入美术馆就是一号展厅,解海龙、阮义忠、王身敦、于全兴、于文国、陈杰、张新民、胡国庆、傅拥军、极光视觉团队等名家名作展,每一幅都有作者签名。在凝视原作中,观乡村历史,思乡村巨变。每幅作品,都值得反复观摩。
参观完一号展厅,就到达泥美术馆的前台,傅拥军老师的名作《留守儿童返乡》和贺延光老师的《九八抗洪》,静静诉说着过去的曾经。沿着前台边的通道,向前几步,就豁然开朗,一个双层挑高的大厅跃然在眼前。这里原来是发电站的机房,现在被改造成了美术馆的展厅,沿着长长的走廊,大窗外是灵山江,江水被巨石阻拦,翻跳着白浪。走廊内,傅拥军老师精心挑选的中国摄影师的乡村代表作品,用框装裱好悬挂起来,等待观者开启现实与历史的链接。
美术馆的前身是电站,电站建设者们的身影必不可少。三面体的彩柱上,一个个建设者静立在此,平板电脑上正播放建设者的口述史。美术馆也少不了艺术家的介入,在美术馆改建过程中,当代舞者用肢体语言与美术馆空间对话,对美术馆进行了阐释。
傅拥军老师在家乡拍摄,见到一户人家的橱柜上写着“鱼多肉足”,就用作他在泥美术馆个展的名字。一块石头、几个溪石、一棵树、一个人、一群人,都是家乡的记忆,也是时代的过往。
展览位于原来发电房的位置,附近还有原站长的办公室,也被布置成了展场。老站长家里的老照片,放在磨得光滑的办公桌上,压在玻璃下,成为时代记忆。发电房的正中,还保留着三个发电机的位置。一个被揭开,用玻璃覆盖,可以见到为溪口带去40年光明的心脏,另一个发电机,静立在原处,展示曾经的荣光。一个发电机保留了转子,随时可被观众旋转进入今天的时空。
我作为轮值馆长,一个重要的使命就是带去一个展览。我选择了《重聚》,用2400张鞋厂工人的证件照,从东莞移师到龙游,以当代艺术的方式,让解散了的工友们再次相聚。
《重聚》的构思,是2018年我得到一批鞋厂员工的档案,每份档案上都有打工人的头像。
他们从全国各地汇聚到鞋厂,在流水线上从事手工劳作,生产让“中国制造”扬名全球的鞋。当时的生产工厂处处都是,很密集。打工人从事的工作,也是固定工序的无限重复。
我将档案上的头像翻拍后,摘录关键信息,制作成含有姓名、籍贯、出生年月AG体育、学历的肖像。
打工人是“中国制造”崛起的底座力量,他们一直默默无闻。我作为打工人,长期拍摄工业区,记录打工人的常态生活。当他们因工厂关停已经四散开后,我将他们带到泥美术馆。这里是中国乡村影像艺术中心,他们被有尊严地展出,有名有姓,还原成活生生的劳动者。愿观众与他们对视过程中,记住打工人,记住平凡打工人创造的“中国制造”扬名全球的非凡历史。
在布展中,原来水电站行车的锁定孔,被我用溪口镇的竹子,制作成40个固定桩。拿着柴刀,推拉手锯,我与龙游县溪口镇发生了当下的关联。当地的志愿者,帮我在40个固定桩上牵好铁丝,就此锁定工友们与龙游的关系。
带着从鞋厂捡拾的缝纫线,爬着木梯,一根一根放线根缝纫线,每根缝纫线上挂上两个打工人的肖像。龙游本地的志愿者官龙祥及其夫人、方翔、张希洋,浙江传媒学院的志愿者余泓君,在五天的时间内,帮我完成了布展。特别是余泓君,正在进行紧张的考研冲刺,仍腾出时间帮我布展。
官龙祥的夫人把肖像绑到缝纫线时,悟出:“人生就像这些悬挂的证件照,总在碰碰撞撞,总和周围发生各种纠缠。当静下心来,用心处理,一定可以解开纠缠。生活也如此。”
余泓君持续布展时间最长,她完成了悬挂肖像70%的工作量。在边挂边聊的过程中,她悟出:“每根线上,都悬挂着两个人的人生。现场的任何意外干扰,就会让相邻和相近的几根线开始发生缠绕。有耐心,缠绕一定能解开,没有耐心,就给它们一剪,从头再来。”
布展时,观众走旁边走过,带起了微风,悬挂的肖像都摆动起来。生活不也是如此,从来没有完全平静,动才是人生。
傅拥军老师的工作很忙,他10月19日到馆后,站在悬挂的肖像照下,听我说了志愿者悟出的道,观看了一会儿,立即告诉我“他们在泥美术馆再次重逢”。
带去这个展览时,我用的名字是《鞋厂打工人》,听了大家在现场的观展感受,我决定正式将这个展览命名为《重逢》。
10月16日早上到龙游时,泥美术馆的执行馆长陈浩开车接上我,沿“九五联盟大道”,参观长三角的诗和远方。江水、驿站、网红打卡点、露营基地、竹林、柳林、花道……让我这个刚离开工业区的家伙,醉在山水中。
车在行进,思绪在飞扬。一些地段,让我想起了湖北的老家;一些地段,让我想起了小时候下河捉鱼的情景;一些地段,让我联想起沈从文的《边城》。
在木栈桥上,我把拍到的照片,分享给从台湾发来“早上好”的张协理,他曾是鞋厂的台湾高管,告诉他我带着3000多名鞋厂的工友,将在浙江龙游进行一场展览。
坐了一夜的火车,到达泥美术馆时,我几乎没有睡意。美术馆路,踏上的那一刻,阳光正从山中射出来,照在茅草上,逆光时,细细的绒毛变成了金色。江水清澈,从上向下流,遇到巨石激起浪花,水流声把我带到远方,带到童年的乡间。我的岁月错乱了,成为那个在河里玩耍的少年。
中午去溪口镇上吃饭,从美术馆路出发,沿灵山江边的步道行走,随时有桂花散发的清香。路随河道弯弯曲曲,经过老街,竹马、灯笼、白墙、邮局、书局、中药铺、糕点店,人们不急不缓地行走,没有工业区那种匆忙。有电动车,但没有工业区那种急躁,没有鸣笛。返程中,我们从江的另一岸走回泥美术馆,竹林包围着山,江水哼着小曲,一路向下。我们的脚步轻快,时不时拿出手机,左拍右摄,记录眼前的美好。
在泥美术馆当轮值馆长,其中一项任务是做一次讲座,我分享的是《活着的记录影像》。严格地说,我做了四次分享。
10月17日晚上,龙游本地的志愿者帮我布展。结束后,我们站在泥美术馆的前台,越聊兴致越高,将近一个小时。本地的志愿者聊了他们的拍摄,聊了他们日常中遇到的困惑。我分享了自己日常的经验,分享了我的思考,还如实分享了我拍摄工业区的线索:以时间为经,空间为纬,生命周期为纲,以资本对工业区的影响为轴,纵向、横向、斜向、反向,进行打工文献的全面记录。
10月18日晚,在泥美术馆的艺术书店边喝咖啡边聊天。龙游本地的志愿者张希洋帮我布展后,他提问关于如何解决年轻人在前进路上的困惑。我的回答是:“从眼前着手,扎实做好手上的事。一点一点积累,人生会有一个一个的小山峰,无数个小山峰,就堆积出高山。”现在的媒体传播,总是关注有成就者的高光时刻。他们奋斗时的大量时间,却没有被关注。
10月20日晚,布展即将结束,傅拥军老师的研究生舒思维,在泥美术馆的图书馆与我进行了一次两个半小时的长谈。思维是湖北襄阳人,和我是同样,在交谈中,我倾己所知,毫无保留地做了分享。我回到东莞后,思维发给我的微信中这样说:“谢谢老师,您是我在浙江遇见的第一个襄阳人,又是在影像上做得这么扎实的前辈,非常开心。傅老师在我的成长道路上帮助了很多,也一直在鼓励我,特别感激,我还有很多很多地方需要学习和修炼。此次能有机会与您交流,与您的‘作品朋友们’见面,也是特别宝贵的经历,从观念到具体行为方式上,带给我很多启发。做人、做事、做作品,都需要踏踏实实,您在践行这一点,也让我在这个变动的世界中获得了更坚定的力量。很感谢老师您那样真诚、耐心地跟我聊天,结束之后我和我的好朋友又通了电话,分享当晚的对谈,彼此都觉得很有价值。”
10月21日下午,《活着的记录影像》讲座以线上和线下同步的方式进行,我分享了四点。
到四号面店吃早餐时,看到师傅正用擀面杖擀面,拍下几张;见到师傅煮面时,拍下几张。拍完了还包打听,问老板店开了多长时间。25年,每天都是这样,把面做好,让客人满意,很多客人从杭州、从衢州、从上海等地过来,就为吃这碗面,再游龙游的山水。
我去杂货店买布展工具时,一个阿姨忙前忙后。到店购物的人不断,她耐心有加,认真服务好每位顾客。我又是一顿包打听,并分享我曾经开百货店的经历,特别是长年累月没有休假。这个叫胡菊清的阿姨就打开话匣子,说从爷爷起,就在经营杂货店,爸爸也经营杂货店,她是第三代了。除了15岁时和爸爸进货去过杭州,从此以后再也没有离开龙游,杂货店就是她的一切。开杂货店赚的钱盖了一栋房,她的一生都围着杂货店,从早忙到晚,从年轻忙到年老。
10月20日早上,我提前到美术馆布展。两位女性走进了美术馆,其中一个年长的阿姨穿着雨鞋,从楼上到楼下,认真观展。她们在我的展场时,主动讲起了过往。年长的阿姨说她曾是黄泥圩水电站的抽水工,负责抽水。身旁的是她的女儿,从小就在水电站玩,也跟着妈妈学会了抽水。阿姨78岁,女儿56岁,告诉我就住在前面不到2公里处,邀请我第二天去她们家吃早饭。
10月22日,展览已经完成布展,讲座前一天下午也进行了,心情特别好。早上起床,带着无人机,骑着电动车,我四处闲逛。去吃早餐时,女老板一定要送一个南瓜馒头给我。到村庄里拍照时,一个拿着锄头放水的大哥,从塑料袋中抓了一大把炒好的野生板栗送给我。一个发电站的值班人,主动过来和我聊天。一个正在路边挖红薯的大哥,见我给他拍照,一定要送红薯给我。想起20日到竹制品加工厂拍照时,每个工作人员都开心。我们相互问候,相互打听,一切都是美好的记忆。
这次在泥美术馆当轮值馆长,也是我首次在异地进行驻地创作。我以亢奋的状态,布展时全力投入,讲座时提前准备,空闲时东游西逛,享受龙游的山水,品尝龙游的美食,心情一直好在巅峰。
这是一个由废弃乡村水电站改建而成的中国乡村摄影艺术中心。它的重要使命是挖掘、呈现、研究和收藏乡村主题影像,包括纪录片AG体育、影像装置、口述历史及各种乡村写作文本等。艺术中心有3个主展厅,其中一个专门提供给年轻摄影师,另设有录像厅、艺术书店、驻地之家等。
泥美术馆位于浙江省龙游县溪口未来乡村,原名“黄泥圩水电站”。发起人傅拥军希望通过美术馆探索乡村影像的更多可能性,用艺术行动回应当下“艺术乡建”浪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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